The Art of Losing
此行的重點任務之一,就是把我在德州家裡的房間清理乾淨。18年離開的時候算是匆忙,那時也更是沒料到會這麼久都回不來。後來日子過著過著,各事也上了軌道,但心底總是隱隱約約記掛著那個遠在天邊的房間。
我在事前就知道這可能不會是個容易的過程。房間裡的擺設幾乎還維持四年前的模樣,讓我想到魔法部裡的神秘部門有一個時光室,鎖在裡頭的時光塵封得越久,力量越大,打開的那一瞬間我被打得搖搖晃晃。
我們當年拼命累積,現在卻好像減法一樣,將這些東西送走。這些東西,都是跟著我每年夏天從台灣一起帶過來,每一件都揹負了各自的思念和寄託,都是每年學期結束從學校帶回家,每一件都是青春的痕跡。過了這麼多年,在事過境遷以後,記憶雖仍鮮明,但卻好像魔法褪去了一般,已經不再帶有當時的效用了,而且不知怎麼地,一件件翻撿時,除了回想起當時面對新世界的躍躍欲試和伴隨而來的徬徨無助,一種心疼的感覺也油然而生。心疼當年的年輕,心疼當年的辛苦,心疼當年那些鼓勵與祝福,那樣真切,那樣強而有力地托住我。
此過程不宜逗留。其實大部份的東西,若不是再一次看見,早就想不起來了。也許這就是最後一次看到了吧,需要一點點粗魯才不會深陷,需要一點點狠心才能放下。痛,要快一點,才痛快。
其他的東西整理起來還是相對容易一些,甚至蒐集了多年的空白明信片也準備捐掉了,但只有書信,那橫跨了將近十二個年頭的書信,無論是從隔壁座位傳過來的紙條,還是之後的跨州越洋的明信片、卡片,無論這些人還在不在生命中,我都還是捨不得丟。雖然這次沒有時間去細細地看,也不敢去細細地看,但翻到了幾句,上面已經泛黃但仍清晰地寫著,愛你一輩子。我們當初居然這麼容易就說了一輩子,卻不知道一輩子是一個什麼樣的概念,不知道有些黑夜比其他的長,不知道自己也能變成無法掌控的模樣。但那時能這樣說,就是單純地想繼續下去吧,謝謝那個年紀所能理解的一輩子,小小的全世界,但已經是全世界。
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去,德州這種乾燥的環境還真是個好地方收藏書信。頭抬起來,拍拍自己的臉頰,告訴自己三遍,現在是2023。


總共清出了至少五個大垃圾袋準備回收,又捐出去了十幾箱物品,整個房間幾乎都空了,只剩下兩個箱子堆在角落。覺得自己好像完成了一場激烈的運動,過程消耗了不少能量,但之後的步伐和呼吸都輕鬆了許多。有時候需要看似一點冷血,減去那麼輕的年歲,才能前進,才能容納更多東西。
我沒有再照相留念,雖然捨不得,但我知道這是對的事,用祝福的心情送走這些物品,希望它們有一個能更好善加利用它們的人,更好的歸屬。想不起來的事情,就不要再想起來了。就讓我善待自己吧!若是還留在身邊的人,我們也不需要那麼多物品來紀念。若已經不在了,也謝謝當年的喜愛與陪伴,謝謝一起走過的那段路。
The art of losing isn’t hard to master,
Elizabeth Bishop
…… then practice losing farther, losing fas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