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行時光

因為我很想你,想得我飛過好多格子時區、飛過無以計數的地平線、飛過十五個小時的漫漫長夜、飛過銀河系裡最大的那一片蔚藍,來看看你。我想到霍爾的移動城堡,支撐起那麼一大座城堡的不是什麼了不起的高科技機械,只是霍爾燃燒的魔法心臟。我聽見耳邊的轟隆隆劃破夜空,機艙裡同樣幽暗,在臺北的早晨到來之前,在來到早晨的臺北之前,我扭著一小盞光束聚焦在我的思緒上,在大洋的三萬九千呎上方,用我的魔法心臟飛行。

飛行時光

過了日本上空之後天色漸亮,我趴在窗邊看朝陽和雲海的光影交錯,一面有點擔心是不是因為底下正狂風暴雨,上方的高空才如此奇幻,同時也想著地面上還有幾個人在幫我觀望颱風和航班動線……但接著就聽見機長中氣十足對全機旅客播報:「我們預計在一個半小時後降落臺北桃園國際機場,目前台北天氣狀況是晴天,氣溫大約在攝氏二十七度……」前後左右一望,大家都很高興的鬆了一口氣,我們就要平穩降落了!飛進北海岸線的時候,坐我前面的越南男生也靠在他的窗邊往外看,然後他轉過來透過椅子的縫隙問我:「你就要到家了耶!在我們眼中,家永遠都是那麼美,是不是?」

我現在不抱怨長途飛行有多累、多討厭了,有一件事還能讓我在呼吸鼻息之間期待得坐立難安,有一件事還能夠讓我心甘情願的大費周章,其實是多麼多麼幸福呀。這次比以往要輕盈一點,也安靜一些,那些只剩空殼的、不復存在的,都從心裡脫去,我已經不再需要硬回頭去找舊時的青春來延續現在的自己。我的心小小的,但是沒有關係,至少我珍惜的都是絕對純粹的,是真真實實的現在進行式。(Sep 15, 2016)

走到了第五個季節

回想起這幾年,好像一部被流放的私人斷代史,自青春的十七歲開卷,時間從上游源源不絕地流出,我們的輪廓一路吸收沿岸風景,在裡面潛移默化,直到藉著一些事件的發生註記了較明顯的斷層,回頭一看,才忽然讀出了這長河其中的歲月悠悠。今年的夏天又,先是蘇打綠公佈接下來好幾年不唱了,然後,我最常見面的一個好朋友結婚了,還搬離了我們共同生活的範圍。那些重疊又模糊了,我們又各自了。

我多麼厭倦分別,但這從來不是一個可以說要或不要的選項,只能再次摸摸鼻子接受。六年密切的日子,拉成一捲看不完的幻燈片,用文字再描述些什麼感性的心情都顯得單薄,也顯得累贅。上個週末,過了午夜我還賴著捨不得走,一起搖頭晃腦地跟著電視唱了好多歌,一如往常嘻笑玩鬧,頭上的電扇還轉著,昏黃的燈還亮著,狗狗在身邊黏著,間隔時聊聊我們之後各自有什麼打算。其實在這個通訊過份發達的年代,最不怕的就是找不到對方,但是為什麼我們仍然感到如此惆悵,我想因為我們心裡都清楚,一旦跨出去了,有一部份的連結便就此切斷,也就是這些會被我們想念的,我們曾經一起以浪費名之的時光們吧。

還會有以後的。不過到了那時的以後,會是專程、特別的,就像七月初,我們從不同的經緯座標飄洋過海、翻山越嶺,在洛杉磯團聚短短三天。那環繞了一種退役後的老朋友才能搭起的氛圍,因為我們都曾在不確定的險惡氣候裡,互相砥礪、安撫、奮鬥生活裡的各個價值觀,互相掩護、攙扶、支撐得以維持求生意志,活下去。時間也在我們彼此身上封存,若不是你,我無法有能耐自己保住那些年輕的模樣⋯⋯就是,他們帶來的新朋友會跟你說,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子笑啊,好像個可愛的小孩子,怎麼跟你在一起好像就變成了一個我沒見過的人一樣⋯⋯

其實最後一天晚上我是故意忘了帶備份鑰匙,好讓我能夠堅持要一大清早再來還。我笑自己久病成良醫,每次說完再見都會久久不能自已,而夜晚只會助長這不稱頭的個性,雖然早晨在一片朝陽中被刺得睜不開眼,但至少身處光明。那天,轉過身之後,我擠在車流裡去上班,路上我忽然想起在二月過年時,莉莉坐在餐桌邊,我們在廚房裡七手八腳的佈置草莓蜂蜜優格,端出來時,我看見她臉上有一個寓意深遠的笑容,然後她緩緩地說:「你們這樣就像家人一樣,真好啊。」⋯⋯真的是這樣子的,我曾經從這些人身上找到了依賴和信任,然後隨著他們遷居返鄉帶去了那麼多我沒有親自住過的地方,維吉尼亞、台中、札幌、上海,如今還多了華盛頓,變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家。

都是我們不肯離散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