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裡的小熊

原野裡的小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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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

四月裡最好的事情大概就是待在天堂般的室外了,涼涼的陽光在微風中流轉時好像會跳動。晏晏有一次跟我說,鏡頭裡這樣的草原讓她想起了村上春樹在《挪威的森林》裡有一段形容「可愛」的描寫:「妳在春天的原野裡一個人走著時,對面就有一隻毛像天鵝絨一樣眼睛又圓又大的可愛小熊走過來。然後對妳說『妳好 ! 小姐,要不要跟我一起在地上打滾哪?』於是妳就跟小熊抱在一起在三葉草茂盛的山丘斜坡上打滾玩了一整天。這樣不是很美好嗎?」

他們都是我的小熊。記得那時候剛有Jasper,我第一次帶他去玩球,我在他身後看著他用力奔跑迎向陽光的小小背影、看到他的快樂在臉上綻放開來、看著之後他累得熟睡的臉龐,那時候我深深覺得,每一個小生命都該如此,都值得享受這樣室外的大自然,健康又快樂,我感覺到他回饋的愛也是純淨又完整。我好喜歡他們每一次總是不厭其煩的熱烈迎接,他們大概是將「我要讓你知道看到你我好開心!」表達的最好的一群了,有一次我第一個到家,我一個個去開門讓他們到後院去,開到小米酒的柵門的時候,她也是迫不急待就往外衝,但是她跑了兩步竟突然煞車折回來,跳到我身上跟我打招呼,我真的快被融化了,我趕緊拍拍她的頭,說「我也好喜歡你,趕快去吧!」她才轉身又跑走。

通常我們牽著一起慢慢走,有時候經過成群的花簇我們會邊跑邊跳,有時候一時興起我們會繞去一些從來沒有走過的路。傍晚時分的社區很安靜,一天中最後的陽光很明亮、角度很傾斜,除了偶爾一兩戶人家在割草以外,就只剩遠處天空裡的鳥鳴和自動灑水器吱吱作響的聲音了。這幾乎可以說是一天當中我最喜歡的一段時間了,可以專心,可以分心;可以安心,可以憂心;可以開心,也可以傷心。我們暫時脫離繁瑣的語言,卻不乏陪伴。

在這些一不小心就有點僵硬的日子裡,他們喚回了一些離我很遠的心情,讓我還能夠溫柔地彎下腰去說話,也讓我深深體會到,最美好的就是願意寵溺地將時間澆灌下去,都變成愛。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我最近經常想到道別這件事,我們沒有用不完的時間,如同我們沒有用不完的春天,永恆什麼的對我們來說都太遙遠,我們能夠做到的只有真心相待,在每一刻當下。

晚安,深夜電台。

熱烘烘的八月晚上,我在睡前聽起電台廣播節目。動機源於想暫時抽離總是習慣以眼睛解讀一切的這個三度空間,我們橫眉豎眼地盯著正前方的狹窄太久了,不免覺得好疲乏。所以在躺好、關上燈以後,我開啓信號(就像扭開了水龍頭),讓那些談話、那些遠方、那些偶爾插播帶點迷幻的情歌,沿著空中那條隱形的線,潺潺流入我的耳朵。

關閉視覺的同時,原本受其限制而存在的邊際都消失了,剩下其餘的感官知覺都朝我靠攏,離我好近,近得好像整個世界都挨在我的腦海裡 ── 就這樣,我聽見了你如何從黑夜成就出輝煌,我聽見了你誠摯的生日願望,我聽見了你笑裡透出的光,我聽見了你用胡鬧打趣包裝起來的真心感激;我也聽見了你平穩嗓音裡的顫抖,聽見了你呼吸鼻息間的痛,聽見了你沉默裡長長的嘆息,更聽見了你無能為力裡仍舊選擇義無反顧,聽見了你淺談中的深刻。你知道嗎?我好喜歡聽燦爛的人說真誠樸實的話,和詩人寫散文、搖滾樂改編不插電一樣,讓人覺得格外精煉,有一種只有入味之後才帶得出的清新。

我不久前才終於離開了那個被我走得好長好扁的冬天,明明空曠,卻好匆忙,無法真正靜下來正視任何一件情緒。那時心頭就好比玻璃因為低溫結了一層薄薄的霧,看不透、摸不到任何共鳴,很孤單,但伸出手想要抹乾淨時,反而卻弄得更花了。其實現在就算我仔細回想,也想不起來到底確切是什麼時候,陽光出來了、高分貝的寂靜走了、霧漸漸散去了,我只知道八月這些日子以來的眼眶竟然比冬天時還要濕潤許多,但濕潤的原因早已不同了,流下的水珠是因為正在乾淨起來。漸漸能靜靜的聽完故事背後這麼多細節,因此,短短一句話能夠夾帶的情感就足以讓我眼眶泛淚,然後連帶著強大的副作用,回頭讀去年三月那封長長的信也是一下就鼻酸,也經常沒有辦法保持乾燥的聽完那些歌,開始能夠快樂其中的快樂、心疼其中的心疼、惆悵其中的惆悵。

我想,這就是所謂的積雪,在冷漠的嚴冬深埋之後,終於融化了,才又能回到了最初的柔軟吧。曾經不知道迷路去哪的(以至於我說不出話)那個晴朗、喜歡自己的自己,終於真實的回來了。並非說我現在就有多快活、一切變得有多完美了,不是,而是溫柔已經亮了,敏銳也亮了,才得以察覺那些微小也龐大的幸運了…… 。現在的我已經不再一下子就好羨慕別人了,因為我已經聽見了那個美好的秘密,幸福是由自己和世界形成的角度來決定的,外在的際遇只是其次。

還好八月沒有放棄我,在最後一刻讓我趕上了夏天的末班車。思緒攀著波長駛進倦意的雲層裡,裡頭泛著淡淡溫暖的光暈,被我帶著笑意盤入懷中。蟬鳴依舊,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