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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生日當天我坐在會議室裡,一面聽大家討論明年的業績目標,一面私底下偷看手機上的祝福訊息。日子過得飛快,生日這天能被紀念,已經是最大的幸福。

其實對於邁入三字頭,我心裡並沒有感到別人口中總是形容的慌,可能是因為我從不認為因年輕而帶來的那些特權是絕對的,反倒是覺得揮別了一個以十年為單位的大階段。回想起二十來歲裡,那些相遇而相知相惜的緣份,所有不得不經歷的辛苦與自我懷疑,那樣愚昧卻有本錢地享受並揮霍體力,那樣的難分難捨、不計前嫌而最終仍舊失去的關係,磨平了不切實際的索求、躁動、妄想,而終於沉澱出陪自己走下去的價值。對於這些過程呀,很必要也很值得,心裡存著感激,但我也不願再回頭經歷一遍,而是能前往三十該有的樣貌與風景了。

我想到小婦人最新翻拍的版本「她們」。在這部片裡,其實沒有太具體的委屈或單一事件的心碎,也圍繞了很深的感情與愛,只是不知為何,看到這些劇情熟悉的片段時,即使只是跟妹妹吵架,或者一起過聖誕節,都讓我忍不住淚流滿面。我們怎麼總是在時空於眼前交錯時,覺得感傷?故事進入後半段時,兒時的姊妹與玩伴都長大了,已經不像小時候,生活就是只有彼此,而看著最念舊、但也最不願安於在他人期待之下的喬,其實給了我一個很強烈的領悟:過去的快樂不能徒然延續,唯一能夠繼續快樂的方法,就是找到新的意義。過去是喚不活的,但所幸的是,那些人可以一起來到下一個時空,也許換了新的身份,也許有了新的關係,但還必須有新的眼光,找到新的真誠來彼此接納。像喬不能要求人都不會變,也不能要求每個人都還像小時候只有無慮和純真,但在這些改變之上,她要能繼續寫作,繼續感受,繼續坦誠面對自己,繼續去理解和包容、繼續愛。

這是一個一不小心就充滿是非對錯的世界,許多看似正義、符合良善的行為,卻不一定真的能給誰帶來益處。近來發生的事情,讓我希望下一個十年,我還擁有能對事情改觀的空間和能力。一個我很喜歡的作家曾經說,你如果太在乎意識型態,就會先產生結論,你也就無法感知細微的差別、也無轉圜的餘地了。如果我們還能推翻自己,不好嗎?如果我們過去、現在,甚至未來的自己,能與自己對決、對峙,那不就代表我們還能改變嗎?在這個常常被逼著表態的社會裡,我希望我們能多有一點不帶有任何輕蔑的慈悲、憐憫。

三十呀。上個週末講了一通長途電話。有一些並不天天更新近況、甚至幾年見不到面的朋友,還能夠分享相近的價值觀,知道在世界的不同角落各自努力,是多美好的事。這一年來我也發現,我遇到了一群也同樣認真努力的人,當氛圍正確的時候,原來我還是可以對於熱熱鬧鬧的場合感到自在,原來我還能找回幽默感,也發現了一個喜歡與大家相處的自己。我認為現在的狀態已經很幸福了,因為我認為最艱苦的事情是不知道自己要什麼,現在有了努力的方向,雖然也許還是會有因為想要表現得更好,而掙扎氣餒、讓自己不滿意的時刻,也或許因為先天的條件、或者年紀輕輕時的浪擲,讓我們必須更加倍地去努力,但我認定、也堅信,這種努力並不嫌晚,也必能帶來回饋和收穫。


I hope you will have a wonderful year. … and, most importantly, that you will, when you need to be, be wise, and that you will always be kind.

Neil Gai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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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個有點不上不下的年紀,過了幾年,說話聲音謹慎了些,不像二十初頭那樣有亂說話的特權,也不再很脫俗地活在另一個世界,到頭來,還是想要為自己證明些什麼。

我羨慕他們嗎?我是有點羨慕他們的目標從一開始就很明確,也比我更快來到了更高的地方。我花了不少時間在不同的地方轉了好幾圈,甚至,說不定到了現在,我也仍然是在這樣模式的其中一環裡。但是我真的需要羨慕他們嗎?我想起來剛畢業那兩年,有一次我去紐約,和一位有著優秀風光資歷的朋友見面,那時的我在她旁邊像個沒頭緒的青少年,談起自己的現況時還有點不好意思,覺得聽起來既沒野心又毫無計畫。聽完後,停頓了一下,說她覺得這樣其實也不算糟,嘗試不同的事情、能遇到不同背景的人,並不能說是浪費時間,反倒還有點令人羨慕。然後我突然想到了電子情書中的凱瑟琳,即使她的獨立小書店再捨不得、意義再重大,但如果不是因為喬的連鎖書店讓其被迫倒閉,終其一生,她會有勇氣去嘗試其他事情嗎?一個也許她從來沒機會發現,但竟然更喜歡的事情?

不過現階段的我心裡清楚知道,雖然外在的成就並不足以滿足我內心的渴求,但它們對於保護內心的快樂與平靜卻又是必須。我仍然不是一個很優秀的長遠計畫者,不過我看重、珍視「認真」這件事,認真與勤勉能使我在懷疑和苦惱中,知道至少自己能盡的一份已經全數擺上,也使幸運不淪落為僥倖,在抵達下一個理想之地前的日復一日中,還能問心無愧。

「一個人對世界沒有熱情的話,他是不會苦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