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之五:淺草、銀座

1017 淺草日常

我起了一個幾乎整夜沒睡的大早,擠在遊客之間,從桃園飛往東京成田。這幾年來,只要目的地有熟悉的親朋好友,我便偷偷覺得自己和身邊的遊客不太一樣。我腦中的畫面是:在一群黑壓壓的興奮身影之間,我因為想著即將見到你們,所以我有的是一顆紅色的心臟。

地球說起來小也大。這次飛東京完全是意料之外的行程,也是我頭一次在一年之內,兩度拜訪相同的地點。在我降落、入關後,我仿照上次印象,到地下一樓買京成電鐵的車票,再走到旁邊的全家便利商店買飲料喝時,時光就這樣瞬間倒退回春天,我和小安就站在這裡,一面拉著行李看時刻表,一面研究銅板幣值,都好像才是昨天的事,只是那時絕對沒想到半年後還會再回來⋯⋯。

不過到了上野站之後,接下來的路線就沒有再和上次有任何地方重複了。我們吃了我朝思暮想的牛舌定食,然後從淺草徒步走過隅田川,到東邊晴空塔腳下,累的時候就坐下來喝杯熱咖啡,看看來往的路人,聊聊生活現況。其實我不需要逛什麼店,走在東京的住宅街區才是它最平實的樣貌,而且我真的只是想,看看你。儘管我們看似毫無煩憂的說笑,但在你內斂的言語裡,想要盡可能的聽出你的弦外之音。

繁忙的大都會給我的感覺總是有點複雜。不論當初來到這裡的動機為何,我們的夢想是光鮮亮麗,還是真誠又畏縮地悄悄放在心裡?到達了之後,是發現夢想裡終究挾帶了很多現實的層面、包含了很多妥協,還是覺得滿足喜悅?迷失之餘,要再重新起身去尋找新的靠岸點嗎?如此壓抑的各種情緒並存,在行人快速疾走過身邊時問自己,我從哪裡來、又要到哪裡去?

晚上我們約在淺草車站一起見面。我以前沒發現約在陌生的街頭相見竟然能讓人這麼緊張,我四處張望所有可能的角度,竟然還不自覺地小跑步起來。那時候我踮著腳、伸長脖子、瞪著眼睛地努力望著對街的人潮,MS在我旁邊問,看到人了嗎?我立刻對電話裡的儀儀喊:「你現在趕快在原地跳十下,我就可以找到你了!」後來我們沿著淺草的街道一路開心得胡言亂語,中英日三個語言併上,也記不清楚在笑些什麼了,只覺得樂不可支。

最後九點多時,我們走下銀座車站道別,像是安慰對方也鼓勵自己,同時也打從心底真心地希望:很快還會再見面的。轉身回到地上後,整條華麗的銀座街道亮晃晃映入眼簾,我腦海裡突然浮現了很久以前青峰手寫的一段話,心頭一緊:「或許我們會再相遇,當你鼓起勇氣飛行。」

東京之二:津田沼

每次參加一場婚禮,就好像經歷一次宇宙難得一見的變形和擠壓,把散落在各地多年的大家又暫時束回到一塊兒。有一種朋友,是即使我們各自在相隔甚遠的空間裡,是即使身上的時間早已經發酵成不同的測量單位,但在他們人生盛大的日子中,無論如何也都不想缺席的。

他們是我在最初就遇到的人。會說是最初,是因為那時候雖然歲數明明長了一些,卻感覺比高中時期還要青澀。信心碎了,狂妄不見了,開始意識到天高地厚了,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那些日子裡,從零開始的日子裡,一無所有的日子裡,燒了一身焦後有人相救,挫折過後有人安慰,受了委屈後有人同仇敵愾,在一個人如此渺小如此不堪的時候,世界相對而言就變得分明簡單,簡單得一旦有人願意踏進來,一旦有人伸出手,都會深刻封存成為永久記憶。即使後來有了各自的生活,即使後來不見得頻繁聯絡,即使過了很多很多年,那條線也一直穩穩牽著,心裡總會淡淡記掛著,也知道不管是我在生活中遇到了什麼牴觸內心的事情,產生了什麼憤慨,先且不論是庸人自擾卻還真的過不去的困惑,只要我找他們,他們都還是一樣在乎,一樣認真對待,他們也總是接得住我。

當人生的選擇在我們面前一字排開的時候,我們有了那個特權取捨,但同時也就失去了特權去怪罪任何人,而她一直都是想清楚了就勇往直前的那個,如今找到一個最好的人與她一同前進。前一晚上,我們在快打烊的地下街亂走亂逛,我為她高興,但是又莫名有點感傷,我鬧著跟她說再見,她笑瞇瞇地回答我,我還在呀,我哪裡也不去,你看,我們不都還是一樣嗎。我們笑了起來,然後講到隔天的婚禮,我們便正經八百地拍胸脯保證,在婚禮上會很有氣質的,不會聊天,不會吵鬧。但她可沒這麼容易相信:「沒關係,我知道你們才克制不住,到時候失控的話,我會找人來把你們帶出去的。」她得意地等我們反應,殊不知我們立刻很開心的討論,好呀好呀,那我們去找好吃的,婚禮結束再來找你照相就好。結果她突然陷入無限兩難:「怎麼辦,我也想跟你們去……」

新婚快樂呀。